(汉平帝 刘衎)
汉平帝刘衎端着酒杯,怔怔出神,久久没有说一句话。
他已经十四岁了。
他在长安城未央宫出生,在这座巍峨雄壮的城墙内长大,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加冕。
他是天下的主人,是大汉的王。
但他同样是这天底下最不幸的人。
九岁登基,上朝有大司马王莽干政,看着群臣在自己脚下匍匐,山呼万岁,却一句话也不敢说。
好不容易离开朝堂,中宫之中又有太皇太后王政君坐镇,整天逼着自己学习皇家礼仪,帝王规范,自己一刻也喘不过气来。
作为一个傀儡皇帝,从自己的年幼岁月开始,他的每一刻过得都不轻松。
但现在他即将解脱。
冬,十二月,莽因腊日上椒酒,置毒酒中,帝有疾。——《资治通鉴·卷三十六》
他手里的这杯酒,是大司马王莽送来的一杯毒酒。
四下望去,无论内侍、宦官、还是文武群臣,要么是王氏外戚,要么是大司马王莽的亲随。
谁能帮自己?谁能救自己?
汉平帝刘衎躬身俯首,向西拜了三拜,旋即高举酒杯,仰头一饮而尽。
毒酒穿肠,皇帝顷刻腹痛不已,不多时已然暴毙了。
隔日,长安城传出消息,皇帝龙驭上宾,已经驾崩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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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轻的汉平帝刘衎死了。
皇帝一死,朝廷里说话最算数的人就变成了大司马王莽同志。
多年前,他曾经是西汉朝廷里寂寂无名的基层公务员,但却因为沾了太皇太后王政君的光,一步一步爬到了权力的高峰。
后宫里有太皇太后,朝廷里满是王氏外戚,王莽更是一人独大,权倾朝野。
谁会在权力的高峰止步?而不是向顶峰进发?
王莽当然想登顶,他做梦都想当皇帝。
(王莽)
但摆在王莽同志面前的问题是,当皇帝不是去菜市场买菜,只要你掏钱,萝卜白菜随便挑。
当皇帝是件大事儿。
高祖建汉已逾百年,全天下都知道大汉姓刘,自己一个姓王的外戚要是当了皇帝,百姓会不会哗然?大臣会不会反对?舆论会不会攻击自己?各地将领会不会举兵讨伐?
这都是王莽要考虑到的。
综合考量之下,王莽决定,再等等。
他可以等,但是西汉朝廷是等不起的。
一天不立新皇帝,老百姓们就翘首以盼加议论纷纷,一日没有新君登基,大臣们就人心惶惶,导致日常工作根本没有办法开展。
没办法,王莽只好在刘氏宗亲里开始扒拉人。
挑选继承人,也可以说是挑选傀儡皇帝,是个技术活。
年纪大的,容易干两年就挂了,搞的皇位动荡,正当壮年的,又不太好控制,所以选来选去还是未成年比较合适。
这次,王莽同志选中了刘婴。
(刘婴)
刘婴同志是广戚候刘显的儿子,而刘显是汉宣帝刘洵的曾孙。
有血缘关系,又是直系皇室,最主要是年纪比较小,只有一岁而已。
前脚把小皇帝刘婴送上皇位,后脚王莽心里就开始觉得不是滋味。
刘婴现在是很小,但他早晚有长大的一天,他要是长大之后像之前的汉平帝刘衎一样,反过手来对付自己,那该怎么办呢?
总不能再把刘婴也给杀了。
王莽决定,就算自己现在不能登基,但也要做个有实无名的“二皇帝”。
但想要真正行使皇帝的权力,必须有个正当理由,不然你作为大司马,天天对外说自己是“二皇帝”,那就跟造反是一个德行。
所谓“上有所好,下必其焉”,领导有想法,底下的员工肯定要帮忙想办法。
果不其然,没等王莽行动,几个王莽的心腹手下已经向朝廷禀报,长安城不远处,有百姓挖井的时候挖出一块上圆下方的巨石,石头上写着“告安汉公莽为皇帝”几个大字。
意思很简单,我王哥应该当皇帝。
这剧情简直俗套得不能再俗套了。
在浩荡的历史长河中,在任何的起事,或者有大事要行动之前,都要整上这么一出。
陈胜吴广起义的时候曾经派人装成狐仙在寺庙里喊“大楚兴,陈胜王”,高祖刘邦举事之前,也曾经斩过会说话的白蛇。
这回该轮到王莽了。
井是提前找好的,石头是提前埋好的,百姓是提前找的群众演员,纹银五两一天,不管盒饭。
这套把戏可以说是又简陋又可笑。
但没办法,当时的人们就爱信这个。
这个消息很快就被太皇太后王政君知道了。
按理说,王政君是王氏外戚的领头人,又是王莽的亲姑姑。
侄子要当皇帝了,她本应十分开心。
但当王政君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,却表现得十分愤怒。
从汉元帝刘奭开始,这个已经步入风烛残年的老人已历经五朝,她早已经对权力没有了欲望。
对王氏外戚,包括对王莽的扶持,也许是出于私心,但绝非全部出于私心。
因为王政君所有的诉求都建立在保护好刘氏天下,汉家江山的前提上。
她不是一个篡权的太皇太后,她只是一个深爱着她的丈夫(汉元帝)的女人。
(王政君)
但现在,王莽想要改变这一切。
他不仅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想法,还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新的称谓:假皇帝。
为了证明自己这个“假皇帝”和刘婴同志的“真皇帝”是一样的,王莽同志发起了“假皇上任三把火”。
之一,改年号。
年号一改,就意味着旧的时代已经彻底过去,现在轮到我王莽当家做主了。
第二,祭天。
我们虽然每天都能看到天空,但天可不是随便祭的,这世上能祭天的人只有一个,那就是皇帝。
而王莽作为“假皇帝”,当然也要享受一下皇帝专用的特权和福利待遇。
第三,立刘婴为皇太子。
对刘婴同志来说,他最关心的事情并不是西汉王朝的未来会落在何处,也不是自己还能不能当这个皇帝,王莽会不会把他给废黜了,而是明天有没有人给他换尿布。
因为他太小了,国家兴衰存亡之类的大事儿实在不是他能理解的。
说白了,刘婴只不过是个吉祥物。
刘婴成了皇太子,这也造就了中国历史上的一桩奇闻——皇帝跟太子,同族不同姓。
现在,王莽万事俱备,只差临门一脚,废黜刘婴,自己拿掉“假”字,当上“真”皇帝。
但一切当然没有那么顺利。
刘婴虽然是个小朋友,但老刘家其它的刘氏宗亲可不是吃干饭的。
居摄一年,公元6年,安众候刘崇起兵讨伐王莽。
居摄二年,严乡候刘信起兵讨伐王莽。
这两股势力不算太大,但也不能说小,刘崇和刘信毕竟是刘氏宗亲,号召力很大,结果起义军量变,几个月就番了一番,声势浩大,直逼长安。
我们的王莽同志是怎么应对的呢?
莽惶惧不能食,昼夜抱孺子告祷郊庙。——《汉书》
史书记载,王莽同志听说外地有人造反了,吓的够呛,连吃饭也不香了,整天抱着刘婴在西汉祖庙里祷告,希望先帝们可以保佑自己。
《汉书》是伟大的历史学家班固所著,我们当然应该尊重,但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,在这里,我对这段历史记载深表怀疑。
(班固)
王莽同志吃得下饭吃不下饭暂且不论,但他肯定是不会到刘氏宗亲的祖庙里去祈祷的,因为他是王莽,不是刘莽,老刘家就算在天有灵,怎么会保佑这么个外姓人?
但最终的结果对王莽同志来说还算可以接受,起义军来的也快,走的也快,三分钟热度,没等自己派兵镇压,基本上自己就瓦解了。
原因很简单,因为师出无名。
他们要讨伐王莽,但王莽此时并未彻权篡权,只是个“假皇帝”,虽然他离真正的皇位无限接近,但他始终还是差着那么点儿。
但现在,王莽同志想把这差的一点儿给补上了。
刘崇和刘信的不攻自破让王莽认为自己是天命所归,连老天爷都支持自己当皇帝,那还有啥说的?
初始元年,公元8年。
王莽废黜刘婴,自立为帝,改国号为新,至此,立国210年的西汉王朝宣告灭亡。
王莽同志开始了新的时代,他真正的人生才刚刚开始,但被废黜帝位的刘婴,命就没那么好了。
这位稀松平常的傀儡小皇帝下台之后被常年囚禁,生不见光,暗不见人,不读书不学习,就是硬生生关禁闭,长大之后,居然活生生的成了一个傻子。
是的,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傻子。
但我们也许并不用为了这位小朋友的命运而感到唏嘘,因为从宏观的角度来看,他的命运是注定的。
从被王莽选中的那一刻开始,他的结局就已经写好了。
就像西汉王朝灭亡的结局,冥冥之中,也自有定数。
(西汉王朝)
亡国,在历史上很常见,一般都是烽烟四起,残垣断壁,国破家亡,曾经荣光无限的帝国在一声轰隆的巨响中化为废墟。
但西汉王朝的灭亡,却是平静的。
这个绵延210年的王朝在生命的尽头,并非是发出过一声震天响的轰鸣,而是发出了一阵短暂而急促地呜咽。
它就这样安静的,平静的,波澜不惊的灭亡了。
旧的故事合上了书页,新的故事即将,开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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